星火 发表于 2009-3-17 22:23

Value杂志:古今中外名家的不朽诗句

相比脚踏实地的小说,诗歌就是天马行空了,到处是诗的痕迹。
梁宗岱(1903-1983年)译的莎士比亚(1564-1616年)十四行诗,力图押韵:
对天生的尤物我们要求蕃盛,以便美的玫瑰永远不会枯死;
但开透的花朵既要及时雕零,就应该把记忆交给娇嫩的后嗣。
当四十个冬天围攻你的朱颜,在你美的园地挖下深的战壕。
  
英国颓废派诗人道生的句子:
上帝爱一片懒散的虹,不亚于工作的海。
年轻时,自己特懒散,于是将上面的诗句引为知己。
  
中国的现代诗人戴望舒(1905-1950年)描述年轻人自以为渐入老境:
老实说,我是一个年轻的老人了:
对于秋草秋风是太年轻了,
而对于春月秋花却又太老。
  
他的小诗《我思想》也不错:
我思想,故我是蝴蝶……
万年后小花的轻呼,
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
来震撼我斑斓的彩翼。

金克木(1912-2000年)以学问家著称,但他的《邻女》中的一段也写得颇有意味:
你换上一件绯红的春装,
我的窗上便映出一片霞光。
你再换一件深黑的素服,
我的窗上又有了迷的烟雨。
你的四季在身上变换,
我的四季却藏在心里。
  
美国诗人与散文家《爱默森文选》中的不朽语句:
如果我的小船沉没,它是到了另一个海上。
  
废名(冯文炳)(1901-1967年)的《雪的原野》:
雪的原野,
你是未生的婴儿,
明月不相识,
明日的朝阳不相认——
今夜的足迹是野兽么?
树影不相识。
雪的原野,
你是未生的婴儿——
灵魂是那里的人家的灯么?
灯火不相识。
  
美国女诗人狄更生(l830-1886年)的《虫鸣》:
日午时最感到古意悠扬,
当八月焚成了残烬,
遂唤起这幽灵似的音乐,
作为安思的象征。
迄今盛行犹未见减色,
光彩也未显皱纹,
但是一种神奇的变化,
已侵入自然本身。

她的另一首《冬日的下午》的“通感”妙极了:
冬日的下午往往有一种
斜落下来的幽光,
压迫着我们,那重量如同
大教堂中的琴响。
  
奥地利诗人里尔克(1875-1926年)的抒情诗《童年纪事》(“盯住她被戒指扭曲了的手指,看见它们在白键上移动,仿佛艰难地走在雪野里。”和《秋日》:
谁此刻没有屋,就不会再造屋,
谁此刻孤独,就会长久孤独。
  
英国诗人格雷(1812-1898年)的《墓畔哀歌》:
他给予坎坷一切他所有的,一滴眼泪,
他得自上苍一切他所求的,一个朋友。
  
爱尔兰诗人叶芝(1865-1939年)的《偷走的孩子》也哀伤:
走吧,人间的孩子!
与一个精灵手拉手,
走向荒野和河流,
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了,你不懂。
他的《第二次来临》中的一个段落:
显然某种启示就要来临,
显然第二次来临已经很近;
第二次来临!这几次还在口上,
出自世界之灵的一个巨大形象,
扰乱了我的视线:沙漠中的某个地点,
一具形体,狮子的身,人的面,
像太阳光一般,它那无情的凝视
正慢慢地挪动它的腿,到处是
沙漠中鸟儿的影子,翅膀怒拍,
黑暗又降临了,但我现在已明白,
二十世纪的死气沉沉的睡眠
给晃动的摇篮摇入恼人的梦魇。
什么样的野兽,终于等到它的时辰,懒洋洋地走向伯利恒,来投生?
伯利恒是耶稣降生的地方,诗中的寓意不言而喻。
  
希腊诗人埃利蒂斯(1911年-)的诗篇有着肃穆、庄严和伟大感:“又要爱又要梦想,那是犯重婚罪。”“我的上帝,你费了多少蓝颜料来防止我们看到你!”“在我的语言之乡,忧愁就叫发光体。”“人类倾向上帝,就像鲨鱼为血所吸引一样。”“一个构成错误的海是不可能存在的。”
又如:
就是那么久的时间,
如拍岸的浪花要磨光一颗卵石,
或者黎明时天空的清冷要显现,
一株紫色无花果的外观。
  
俄国诗人马雅可夫斯基(1893-1930年)的《穿裤子的云》,按现在的流行语,是“太强了”,最后一段:

以骚乱宣布着
它的到来,
你们向救世主奔去时——
我给你们
掏出灵魂,
踏扁它
使它变得更大!——
把这血淋淋的灵魂交给你们,作为旗帜。

法国现代诗人艾吕雅(1895-1952年)的《溺水者》:
石头在水面蹦跳,
轻烟不能透入水中。
水像谁也不能伤害的
一块皮肤
却接受人和鱼的
爱抚

被人捉住的鱼挣扎击水,
发出弓弦般的鸣响,
它要死了,再不能
吞咽这世界上的空气和阳光。
  
而人也沉入水底
为了鱼
或者为了柔软但始终严闭的水面
那难熬的孤独
  
芬兰女诗人索德格朗(1892-1923年)的《紫色的曙光》:
我随身携带紫色的曙光来自我的远古时代,
赤裸的处女们和奔驰着的山陀嬉戏……
金灿灿的日子目光明亮,
只有阳光向一位温柔的女人的躯体致意……
男人没有到来,他不曾存在,永远不会存在……
男人是一面被太阳的女儿愤怒地掷向峭壁的虚假的镜子,
男人是一种谎言,白色的孩子们不懂的谎言,
男人是一颗被骄傲的嘴唇的拒绝的腐烂之果。
  
漂亮的姐妹们,攀登那最坚硬的岩石,
我们都是女战士,女英雄,女骑手,
是贞洁的眼睛,天空的眉毛,玫瑰色的幼虫,
是沉重的激浪和惊走的群鸟,
我们是最意外的期待和最深的红色,
是老虎的斑纹,绷紧的弓弦,不怕眩晕的星星。
女诗人把男人损得多厉害啊。
  
美国诗人沃莱斯·斯蒂文斯(1879-1955年)的《面包干》中叙述的人类和自然界的盲目性:
鸟儿仍旧飞来,一群群犹如流水,
只因为这是春天,鸟儿必须飞来。
当然,士兵也必须行进,战鼓也必须轰鸣、轰鸣、轰鸣。
——悲剧的时代!悲剧的国度!
生活其中,悲剧总是相同。

星火 发表于 2009-3-17 22:30

人性
作者:周国平


                                    1

每一个人的长处和短处是同一枚钱币的两面,就看你把哪一面翻了出来。换一种说法,就每一个人的潜质而言,本无所谓短长,短长是运用的结果,用得好就是长处,用得不好就成了短处。



                                    2

华滋华斯说:“孩子是大人的父亲。”我这样来论证这个命题——

孩子长于天赋、好奇心、直觉,大人长于阅历、知识、理性,因为天赋是阅历的父亲,好奇心是知识的父亲,直觉是理性的父亲,所以孩子是大人的父亲。

这个命题除了表明我们应该向孩子学习之外,还可做另一种解释: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他的童年状况也是他的成年状况的父亲,因此,早期的精神发育在人生中具有关键作用。





                                     3

人是情感动物,也是理智动物,二者不可缺一。

在人类一切事业中,情感都是原动力,而理智则有时是制动器,有时是执行者。或者说,情感提供原材料,理智则做出取舍,进行加工。世上决不存在单凭理智就能够成就的事业。

所以,无论哪一领域的天才,都必是具有某种强烈情感的人。区别只在于,由于理智加工程度和方式的不同,对那作为原材料的情感,我们从其产品上或者容易认出,或者不容易认出罢了。



                                     4

情感和理智是一对合作伙伴,如同一切合作伙伴一样,它们之间可能发生冲突。有几种不同情况:

其一,两者都弱,冲突也就弱,其表现是平庸。

其二,双方力量对比悬殊,情感强烈而理智薄弱,或理智发达而情感贫乏。在这两种情形下,冲突都不会严重,因为一方稳占支配地位。这样的人可能一事无成,也可能成为杰出的偏才。

其三,两者皆强,因而冲突异常激烈。然而,倘若深邃的理智终于能驾御磅礴的情感,从最激烈的冲突中便能产生最伟大的成就。这就是大天才的情形。





                                     5

一个人对于人性有了足够的理解,他看人包括看自己的眼光就会变得既深刻又宽容,在这样的眼光下,一切隐私都可以还原成普遍的人性现象,一切个人经历都可以转化成心灵的财富。



                                     6

绝大多数人的生命潜能有太多未被发现和运用。由于环境的逼迫、利益的驱使或自身的懒惰,人们往往过早地定型了,把偶然形成的一条窄缝当成了自己的生命之路,只让潜能中极小一部分从那里释放,绝大部分遭到了弃置。人们是怎样轻慢地亏待自己只有一次的生命啊。



                                     7

不论电脑怎样升级,我只是用它来写作,它的许多功能均未被开发。我们的生命何尝不是如此?



                                     8

骄傲与谦卑未必是反义词。

有高贵的骄傲,便是面对他人的权势、财富或任何长处不卑不亢,也有高贵的谦卑,便是不因自己的权势、财富或任何长处傲视他人,它们是相通的。

同样,有低贱的骄傲,便是凭借自己的权势、财富或任何长处趾高气扬,也有低贱的谦卑,便是面对他人的权势、财富或任何长处奴颜婢膝,它们也是相通的。

真正的对立存在于高贵与低贱之间。



                                     9

我听到一场辩论:挑选一个人才,人品和才智哪一个更重要?双方各执一端,而有一个论据是相同的。一方说,人品重要,因为才智是可以培养的,人品却难改变。另一方说,才智重要,因为人品是可以培养的,才智却难改变。

其实,人品和才智都是可以改变的,但要有大的改变都很难。



                                     10

也许,人是很难真正改变的,内核的东西早已形成,只是在不同的场景中呈现不同的形态,场景的变化反而证明了内核的坚固。



                                     11

人性意义上的伟大是世界性的,必能赢得一切民族的人的尊敬。

耶稣说:“先知在自己的家乡往往不受欢迎,而在家乡之外却受到尊敬。”套用他的话,我们可以说,只在自己的家乡受到推崇、而在家乡之外不受欢迎的榜样是不够格的榜样。





                                     12

在任何专制体制下,都必定盛行严酷的道德法庭,其职责便是以道德的名义把人性当作罪恶来审判。事实上,用这样的尺度衡量,每个人都是有罪的,至少都是潜在的罪人。可是,也许正因为如此,道德审判反而更能够激起疯狂的热情。

据我揣摩,人们的心理可能是这样的:一方面,自己想做而不敢做的事,竟然有人做了,于是嫉妒之情便化装成正义的愤怒猛烈喷发了,当然啦,决不能让那个得了便宜的人有好下场;另一方面,倘若自己也做了类似的事,那么,坚决向法庭认同,与罪人划清界线,就成了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仿佛谴责的调门越高,自己就越是安全。

因此,凡道德法庭盛行之处,人与人之间必定充满残酷的斗争,人性必定扭曲,爱必定遭到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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