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麻醉师眼中的宝钢医院手术室失火事件

snzhuang

经@邓继红 老师授权转载。原文：http://weibo.com/1498007015/xliy6uAyM

一个麻醉师眼中的宝钢医院手术室失火事件

    今天上午，由于时间匆忙，对此事件用了两条微博的篇幅谈了点自己的看法。显然，由于140字的限制，很多道理谈不透彻。现在得闲，就发个长微博往深里说说。主要目的不想过多言及是非对错，而是打算分析这血的教训能给以后的工作带来什么启迪。
    首先，根据我自己长达20多年的临床麻醉工作经验来看，我个人觉得，如果处置适当，这次宝钢医院葬身火灾事故(当然，不是直接被烧死的)的病人或许还有得救。
    话说到这里，可能很多麻醉同行会骂我胳膊外拐，为自己人添麻烦了。不过，我希望大家还是先沉住气，等我把话说完，觉得我是胡言乱语，再骂不迟。

    言归正传。我说病人也许还能获救的前提是：在得知失火信息时，主刀医师和麻醉师当机立断，马上对火灾危害的大小做出瞬时判断。如果知道发现火情的巡回护士已无法迅速灭火，主刀医师和麻醉师应立即决定停止手术，转移病人。具体措施是：可以将伤口快速简单加压包扎止血(当时刚截肢完毕，血管和残肢组织出血可用血管钳夹住，残肢用橡皮胶带绑扎，防止大出血现象发生)，手术床和麻醉呼吸机无法搬动，可用手术室接送病人的推床搬动病人，用简易呼吸囊手控维持病人呼吸替代麻醉呼吸机(这些设备都是手术室麻醉科的常备设备)，护送病人出逃。如果决策果断，六名手术医师、麻醉医师和洗手、巡回护士配合迅速默契，此过程十分钟应该可以完成。
    看到这里，大家可以明白了，宝钢医院院方解释的手术床无法搬动，病人出血和全麻病人无自主呼吸无法搬动，导致医护人员在撒离时无法带走病人出逃的借口，实际上是站不住脚的。
    (再说点题外话，写到这里，可能全国的同行已难抑胸中怒火，特别是宝钢医院院方领导，已把我骂个半死了吧。还是那句话：稍安勿燥，容我慢慢说完再骂，好吗？)
    今天和科室部分同事聊到这个话题，大家对这种撤离方式基本持认同态度。

    也许，会有人说，既然你们医护人员都知道有这种好办法撤离疏散病人，为什么宝钢医院的当事医护人员就想不到，也没这样做，把病人活活扔下致死了呢？这不是丧尽天良，医德败坏，草菅人命吗？
    下面，让我来凭着我自己对医院手术、麻醉工作的操作流程的熟识，试着还原一下事发现场的具体情况，来回答大家的困惑。
    首先，我需要对我前面所说的这种安全撤离方式，做一个非常重要的补充说明，这就是：实际上，这种撤离方式，是非常不安全，极度危险的。我前面说它是一种“安全”，可选择，可能挽救病人生命的撒离方式，是相对病人已经死亡这种后果而言的。换句话说：不撤离病人，绝对死亡(事实也证明了这点)；撤离病人，非常不安全，风险极大，但挽救病人还有一线希望。

    那么，撤离病人的风险有哪些呢？风险在于：
    1.这样匆忙简单包扎手术伤口并离开手术室无菌环境，病人伤口绝对严重感染，给愈后带来极大麻烦。而且，对于这样一位伤重到需要截肢的重危病人而言，这种严重感染本身也有可能是致命的。
    2.用血管钳和橡皮胶带临时止血，在搬动转移的过程中，根本不能保证血管钳和橡皮胶带不松脱，一旦松脱出血，特别是动脉血管的止血钳松脱，动脉血管会挛缩进肌肉组织中不易重新拖出钳夹止血(在正常截肢手术时出现这种情况也是很麻烦的，结扎动脉血管是截肢手术最关键最危险的步骤，手术医生处理到这一步时都是打醒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的)，在搬动转移过程中出现这种情况，病人会大出血不止，多半无救。
    3.病人当时处于全麻状态下，自主呼吸已被麻醉肌松药人为停止，呼吸全靠麻醉呼吸机进行机器控制。即使马上停药，病人自主呼吸完全恢复正常也要30分钟左右时间。这其间，用简易呼吸囊人工手控操作维持病人呼吸，短时间是可行的，在静息状态下也少有风险，但在搬动和转移过程中，保证通气的气管导管却无法完全保证不脱出，一旦脱出，在这个匆忙搬动转移途中(而且停电了)，根本没条件重新插管，既使改用面罩加压给氧支持呼吸，功效大打折扣，病人生死又处于命悬一线之境。
    看到这里，大家终于明白了：在将病人撤与不撤之间，宝钢医院的当事医护人员，面临的是一个多么艰难的两难抉择。
    实际上，我可以完全肯定的说，我前面提到的撤离方式，他们完全应该想到了的，这是手术室工作人员的起码常识。

    只是，在考虑病人撤与不撤之间，面临如此巨大压力，又需要瞬时做出判断选择的时候，他们选择了中国医生最常规的操作方式：
    让巡回护士一边灭火，一边报警，当然，这报警不光是报火警119，还包括向值班院领导汇报。一般来说，值班院领导平时处理个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能当场拍板，对这种突发重大事故，是不敢自己拿主意定夺的，得一边赶往现场，一边向不在医院的院长汇报。院长也从没遇到过这种事，除了高喊灭火以外，估计也说不出个靠谱的决定。于是，时间就在这种中国式的请示汇报中流失，同时，流失的还有及时撤出病人的机会。等到浓烟滚滚，整个楼层又停电，将坚守在手术台上还幻想火会被扑灭的两名手术医生也呛得不行，只能狼狈逃窜的时候，病人的最终命运也就这样注定了。

    有人会说，你又不在事故现场，怎么可以把经过说得这样绘声绘色，有如亲见？我的回答是：在全中国的医院，处理突发事件，都是这个流程。我从医20多年，见得太多(但手术室火灾确实从没亲眼见过)，所以，对这种套路，我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虽然具体细节会有一定出入。


    好了，对事故情形的猜想分析就到此为止。最后，我想说说该从这血的教训中总结什么样的经验。
    平心而论，在中国的医院，对消防安全的重视还是明确的。从来都是放在与医疗安全平级的位置。这也是医院虽然是重点消防管制单位，但火灾事故并不多发的原因。
    从宝钢医院手术室火灾事故的发生可以看到，平时光是强调以预防为主，远远不能应付突发火灾事故。还要防备万一酿成了火灾，医护人员如何组织撤离疏散病人并自救。这一点，普通病房的处置方式要简单一些，医护人员可以在病人陪护家属协助下携带病人从消防通道逃生，抬不走，背抱都可以搬走病人。但是，对于象正在手术，不能仅靠背抱就能带走的病人，这种特殊情况如何处理，医院的各种规章制度上并没有明确规定，连教科书都没提及。原因也不难理解，这是绝对小概率事件。据我所知，宝钢医院这种手术室火灾酿成病人死于手术台上的情形，应是国内首例吧。
    如果过去在全国的医院的消防管理规章制度中，就有专门针对手术室火灾的规定：只要发现明火，在多少时间内无法扑灭，不管手术情况如何，都一律组织病人撤离。可能，宝钢医院的死者还有一线希望。
    但是，面对撤离的同样巨大风险，谁又敢下这样的硬性规定呢？特别是，你还要面临这种危机：你甘冒风险撤离了病人岀来，火灾却马上扑灭了，而病人却在撤离时出了危险……

    所以，在讨论宝钢医院事故时，大家最好做下换位思考：如果你是宝钢医院的当事医生，面对如此艰难的两难抉择，你该怎么做？你会比他们做得更好吗？

邓继红草就于2011年8月26日22时

随风飘尘

真佩服楼主的分析，还是平时的训练不过关，遇到了从没遇到的事情，一下子不知所措，这也是血的教训。

小点点

可以理解，应急处置方法欠妥。

sypfy168

非常支持你的观点，我想我们中国的医生也不是没有道德水准的医生，只是缺乏必需的培训，可是谁能给我们做最好的培训呢？谁又能保证医生采取了必要的救护措施而发生意外不被家属告上法庭！当然我们应该从中吸取教训，培训我们的医护人员增强应对能力！

小白兔

培训固然重要，落在实处才是关键。希望此类悲剧不再发生。

chenqiong

血的教训，应急处置方法加强需要演练。

娟子姐姐的微笑

楼主的分析及是，平时也没有什么训练，遇到了从没遇到的事情，大家都一下子不知所措，这也是我们医疗系统血的教训 。

省人民

无论预后如何，工作中对患者应做到始终不离不弃，直到患者离开手术室。这才是手术医护人员该秉承的品质。

guoyingqin

今天早上我们医院就接受了市卫生局的突击暗访，手术室、血透室、急诊室等高危科室都询问了火灾预防预案。

小小酥

学医的能理解，外行的就未必了。

小雨花

手术室、ICU都是特殊病人，面对这种从没遇到的突发事件，真的好难权衡。

altrmyy

似乎应该在手术室的应急预案中增添火灾发生时各类手术中患者紧急处置的内容，同时展开演练了。这样一旦遇到类似问题，处置就会比较到位。

马缨花

楼主分析得太好了，就现在的医患关系，遇到这种情况，确实是很难抉择。

金陵

根本问题在于: 无详细的行之有效的疏散应急预案; 没有经过有效的应急训练.
                    悲剧已发生, 亡羊补牢吧!
                    血的教训也给所有的人上了一堂深刻的课.

空紫

楼主分析的极是，我们各家医院的制度规范以及应急预案都非常全，关键是缺乏演练，缺乏培训。要重视啊，血的教训换来的。

心语心愿

同意6楼的意见！既要有制度，还要加强演练！
我们国家这方面的工作确实有待改进——总把一个个方案搞得像应付上级检查的假东西一样，写完之后就束之高阁，上级也不检查，下级也觉得是为了应付上级检查的。
订方案-演练-各个环节过关，必须做到，这样的应急方案才有作用。

liuyurong69

顶一个。楼主分析问题很清楚。大家的看法也很一致，应急预案是演练的东西，不是纸上看的东西。

zhou110456wazy

lisa天使

分析的很有道理，值得我们深思。这场火不仅敲响了警钟，也为我们平时对突发事件，更主要的是医疗器械的维护保养至关重要。

hryylily

"如果你是宝钢医院的当事医生，面对如此艰难的两难抉择，你该怎么做？你会比他们做得更好吗？"

问的好！值得每位医务人员及医院管理者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