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 墟

卡西的阳光

不知从何时起，我竟然喜欢凝视废墟。
那杂乱无章的所在，一些土，一些木，一些砖石，一些草根树枝，还有一些被压扁的金属器具，不一而足。当然，废墟与废墟是截然不同的。战争造成的废墟，带着浓浓的火药味，带着血腥和凶残；地震造成的废墟，充满无奈和惘然，充满撕心裂肺的呼喊和悲泣；还有火灾、雪灾、海啸、泥石流等等。废墟将完美撕碎给我们观看。
从远古的厮杀到近代的战场，废墟走过了多少春秋冬夏。其间，又有多少哭声传到久远。人们静静地站在废墟前，不知所措，不知所言。无论朝代更替无论风云变幻无论斗转星移，废墟依然屹立在那里，将你的眼睛刺伤。
所谓明孝陵明故宫所谓秦皇陵兵马俑所谓大大小小方方正正团团圆圆奇形怪状数不胜数的陵墓，不过都是一些规范化的废墟，那尸骨那棺木那石室那金银珠宝，只不过是引人注目的废墟。所谓博物馆博物院珍藏馆陈列室，不过是给废墟披上了华丽的外衣而已。当我们流连其间，我们看到的正是废墟中的精华废墟中的骸骨。
那一年，故乡发洪水，我还小，大概不到九岁，我正在镇上的舅舅家养病，听说家里已经被水淹了，哭着闹着要回家。于是，表哥呼唤我的表侄儿送我回家。那时候田野里到处是水，四处白茫茫的一片，寻不到道路还是田间，只能靠露着枝叶的树木来判断，表侄比我大不了几岁，有几次水已经漫到他背上我的胸口。几经艰险，终于到了家。家中的几间土房子已在水中顽强的抗衡着，四围被我父亲抵满了木棍，仿佛得了肺气肿的老人，他的面孔早已青紫。院子里全是水，我们全家人坐在门前的床上，赤的脚顺着床沿扑打着浑浊的水。仅有的粮食以及瓶瓶罐罐都挂在门前的桃树上，我们吃饭都是到村头的高地上生灶做的。因为没有干净的水，大家都吃的很少。有一天中午，大家突然都异常兴奋，一只灰色的野兔正向门前奔来，恰巧撞在一棵很大很粗的柳树上，当场毙命，脑浆迸裂。它的死及其壮烈，至于很久以后，大家都还记忆犹新津津乐道，也许，大家能够记得它，还是因为它的死成就了一顿美味啊。后来，洪水终于退了，老屋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而那只英勇就义的灰色野兔最终真正成了废墟。邻家的大爷一直念叨着那只野兔，每天坐在树旁，期待有所收获，真正的守株待兔啊。再后来，家已经搬走了，那几间老屋不知不觉中悄无声息的死了，再也寻不到它的踪影，上面已经被曾经的邻居种上了绿油油的庄稼，那棵英雄老柳也早已解甲归田，回乡养老去了，是做了谁家的桌椅板凳还是棺木，不得而知。
故乡田野里大大小小的坟冢，依然历历在目，多年以后，只有自己的后人偶然前去拜祭。真正成了废墟。托尔斯泰的坟墓实际上就是一个长方形的土堆，每年却有无数人前去瞻仰。兵马俑也是人流如潮，前者因为敬仰，后者却透着猎奇和利益啊。秋日了，无数黄叶飘飘而下，它们是废墟么？人死了，灵魂出窍，那遗留的尸体是废墟么？古今中外，多少思想的花朵曾经非常绚烂，后来大都纷纷凋谢。那凋谢的花朵，它们是废墟么？当你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度过艰难环生的人生之旅，那身后或浓或淡的影子以及或深或浅的脚印，一串串一行行，有时候错落有致，有时候杂乱无章，它们是废墟么？时光如梭，光阴荏苒，英雄落泪美人迟暮奸人得意忠者饮恨，试问，那泪水那叹息那笑声那目光，它们是废墟么？
我家的小院后面，有一片荒地，其实，就是一片废墟。应有尽有，杂草丛生。几年了，规划中的高楼不见，盼望中的花园无影，这里，已然成了流浪者的乐园。几只狗几只猫几只老鼠常常在此出没。风和日丽春光无限的日子，它们竟然大摇大摆的在那里列队行进，蔚然壮观。一棵小树立在中央，从柔弱的婴儿，嬗变为威武不屈的青涩少年。废墟，终于找到了迷失的自己。阳光很亮，小树很美，废墟很阔。
废墟是无辜的，废墟中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新的一年开始了，过去的岁月，已经成了废墟。如果心中有爱，就请好好珍惜吧，如果心中无爱，就请用心找寻吧。当爱离你而去，不要哀伤，不要悲天悯人，不要哭天抢地，不要摇尾乞怜，因为失去的爱，包括他或她，不过是一片废墟而已。此时此刻，你站在废墟中央，正如那棵小树，问天下间，英姿勃发傲视群雄者，舍我其谁！

清风细雪

2008年，四川汶川地震后，我去了北川，那里也是一片废墟，然而坚强的北川人，硬是在那片废墟上站了起来，开始了他们重建家园的新生活。